精神小伙不请自来
七月将至,也基本上宣告入夏了。
炎热的日子偏偏又格外漫长。大功率黑色电风扇轰隆隆地响着,李炎蹲在树荫下,喝了一口冰水,把瓶子在脸上来回滚了滚,等丁竹心和摄影师筛选照片。
“好,就这些吧。”丁竹心终于拍板决定了。
话音刚落,小摄影棚的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,开始收拾东西。李炎擦了把脸,到临时扯了块布做的更衣间,换掉身上那件堪比改良麻袋的短袖。
丁竹心的工作室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知名度,也签了几家固定的合作品牌。虽然那些个小牌子都有自己的专业模特,但人手总是短缺,再加上李炎那套冬装图反响也挺好,丁竹心还是会经常喊他来拍。
“非得专门租个棚拍外景么?”李炎把他试过的那堆衣服一块递给化妆师,边扭头问丁竹心。
“不然背景p上去?”丁竹心拿着摄像机看照片,“干脆做椰树椰汁风得了。”
“椰树椰汁怎么了?”李炎挑眉,“说不准卖得更好呢。”
“既然走小众路线,格调就比销量更重要。”
“上次那高逼格冷性感项圈套装卖得好么?”
“不好。”丁竹心说,“毕竟是冬装里最别出心裁的一款,自然不是人人都能驾驭的。”
李炎想起那张模特照和许行之的话,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。
“怎么,你想要吗?”丁竹心看了他一眼,“可以给你内部价。”
“确实只有你能驾驭,”小露笑呵呵地插嘴,“大美人儿。”
李炎不大高兴地瞅了她一眼。
“大街上哪个男的穿那样?卖不出去才正常吧。”他耸肩道。
“可你穿真的很好看呀。”
“我又不是女的。”李炎突然觉得许行之夸他的那句好看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。
完工后刘帆喊他去王旭家的馅饼店吃晚饭,一块的还有陈杰罗宇等人。李炎看着这一桌熟面孔,恍然间意识到他们好像有日子没像这样一起聚过了。
虽然少了顾飞总归有点不适应,但大家也没特别放在心上,吐槽了会儿塑料兄弟情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天南海北瞎掰扯。
“九日啊,上次那事儿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啊?”刘帆嚼着牛肉馅饼,含糊不清地朝里屋喊了句,“跟你说,你信我的,绝对有戏。”
王旭估摸着在跟易静打电话,磨叽老半天才回了个“啊?”
刘帆又复述了一遍。
“我觉得没什么问题,但我爸好像不大乐意,”王旭说,“他说你这一时兴起的,也没什么经验,肯定四处吃瘪。”
“你想干嘛?下海找富婆包养?”陈杰灌了口啤酒,一拍刘帆大腿,“有钱一起赚啊,让兄弟也少奋斗几年。”
“滚,”刘帆扒开他的手,“老子做的正经生意。”
“什么?”李炎问。
“在北京的时候我碰到一哥们,在那边开店,专卖咱们这的特产,肉干榛子果脯什么的,生意还行,”刘帆说,“他最近做代理,给几家大超市供货,还得顾着专卖店,人手不足,就想拉我入伙帮他管进货和销售。”
“这跟九日有什么关系?”
“他们家馅饼不可好吃么,”刘帆竖起一个指头,“要是能联系到厂家给他们包装,批量生产,我再来推广,很有可能大卖。”
“你们听听,啊,听听,”陈杰双手一摊,“帆哥要当大老板发家致富了。”
“喝多了?”罗宇往刘帆盘子里夹了个猪肘子,“吃点菜醒醒酒。”
李炎也很惊讶。他跟刘帆从小一块长大,自己虽然无所事事,好歹算遵纪守法,刘帆却属于典型的社会混混。义气是没得说,祸也没少闯,酒驾斗殴寻衅滋事是家常便饭,最严重那会儿一月三进宫他都处变不惊。在他印象中刘帆确实不太像是个会干正经事的人。
“兄弟,你想做生意是好,但你这决定做得也忒草率了,”罗宇说,“本地又不是找不着活儿,干嘛非得大老远的两头跑,遭那个罪。”
“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?”陈杰凑过来问李炎。
李炎也不明所以,摇了摇头。
刘帆又嘀咕了些什么,也没人关心,都以为他是一时冲动吹吹牛逼,完了该咋地咋地。
又过了两天。李炎拍完照片回来,发现他妈在家。两个人难得一块吃了顿晚饭。
“哎,你有没有听我说话?”李炎妈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。
“什么?”李炎抬起埋头扒饭的脸。
“小蕊问你什么时候有空,要再跟你见见面。”
“小蕊是谁?”李炎垂下眼,夹起一块鱼。
“就一个星期前见的那姑娘啊,”李炎妈妈说,“隔壁王婶儿的侄女,圆圆脸挺有福相的那个。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
“我说你一二十几岁年轻人怎么记性比我还差?”李炎妈妈啧了声,“人家在区政府上班呢,那么好的条件还惦记着你,你个没心没肺的倒直接给忘了。”
“我有活,没空。”李炎无动于衷。
“对了,还有你那个什么服装模特的活计,临时搞一下可以,别老做那个,太不正经了,”李炎妈妈絮叨着,“一大男人整天涂涂抹抹穿些奇装异服,像什么样子,叫人见了多不好。”
李炎随口嗯了声,并不打算白费力气跟他妈辩解什么。
“你还年轻,咱家条件也不差,赚钱买房啥的都不急,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结婚成家,最好早点生个孩子,免得将来年纪大了……”
“妈,”李炎放下碗筷,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,“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?”
李炎妈妈愣住了。
李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“我是为你好。”半晌,她小声嘀咕了一句,起身把盘子端进厨房。
“抛开那个不讲,”李炎说,“这样草草结婚生子,你不怕我重蹈覆辙么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就不怕我变成我爸那样?”
“说什么呢,跟你爸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上个月去北京见他了吧?”
从半个月前回来,李炎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妈提这事,这会却不由自主地顺着问出来了。
李炎妈妈沉默了一会:“你见过他了?”
李炎把事情讲了一遍。
“我跟你爸之间的事很复杂,不该你操心。”李炎妈妈没等他说完就匆匆敷衍道,“你现在早点找个安定工作早点结婚才是最要紧的,咱们家的事……”
“我不是这个家的人吗?”李炎说,“你们什么事都不跟我说,一个直接跑路,一个一心只催我成家,把我往头赶,”他的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说与己无关的事。
“合着我就一多余的,是吗?”
李炎妈妈的嘴动了动,半天没吱声。最后只挤出来一句“别瞎说”,就进了房间。
关上房门的响动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格外清晰。李炎拿筷子戳着碗里已经冷掉的米饭,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。
许行之到家时间还早,父母和姐姐正在吃晚饭。
“来啦?”许姐姐偏着脑袋瞥了眼门口换鞋的弟弟,“吃饭没?”
“在外头吃过了。”许行之随手把菜放到鞋柜上。
“妈炖了鲫鱼汤,挺香的,尝尝呗。”
“我吃饱了。”
“一点汤么,又不占肚子,”张女士盛了半碗递给他,“来喝点。”
许行之接过碗把汤喝了。“是很香。”他点了点头。
“你要是喜欢,以后就多回来吃饭,妈变着花样给你弄。”张女士笑了。
“我尽量。”许行之把电风扇调成转动模式,才坐到沙发上,“别对着吹,爸,小心感冒。”
“我说要开空调,你妈非不让,说闷,不健康,”许教授呷了口茶。
“吃饭开空调闻着也难受啊。”张女士毫不留情地驳回,突然她打了个喷嚏,“怎么有股子韭菜味儿?”
她循着气味快步走到鞋柜边上,打开装菜的袋子。
“行之啊,”她说,“我让你买小葱,不是韭菜。”
“不都一样吗?”许行之懵了。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张女士无奈地叉腰,“真是五谷不分。”
“学霸在生活方面总是一笔糊涂账。”许姐姐站起来收碗,笑呵呵地说,“等哪天找到女朋友就不用操心了。”
“姐……”许行之无奈道。
“对了,”张女士一拍手,“你昨天跟你姐的学妹约会,还顺利吗?”
“妈,我俩是普通朋友,看个电影而已,怎么就成约会了?”
“这还不叫约会呐?”张女士笑得意味深长,“别害羞,我都听你姐说了,你跟那姑娘处得可好了。”
许行之仿佛一个同伙突然叛变投敌的特务,朝他姐丢去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。许姐姐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进了厨房,顺便报以一个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”的绝情背影。
“妈,真不是您想的那样,”许行之挤出一个窘迫的笑,“我没有谈恋爱。”
“我懂,我懂,”张女士完全没表现出一点理解的意思,“毕竟你们认识不久,一蹴而就也是不行的。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
“我就说你这几天朋友圈怎么不发那些猫了,肯定有情况。”
“妈……”
“我说你们啊,干嘛非得催这么紧呢?”许教授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,“行之还年轻,应该把心思放在工作和学习上,谈恋爱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嘛。”
“我没催他啊,只是关心一下儿子的感情问题而已。何况,你以为顺其自然就一定能找到对象啊?”张女士说,“咱家条件这么好,他那姐夫不也是相亲撮合来的吗?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——”
“你又想说相亲不靠谱是不?你看看……”
许行之如坐针毡,他默默地起身进了房间。
每次回家都必定会经历的一番轰炸,本早就该习以为常。但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,这三令五申式的“关心”却让他觉得格外聒噪。
他自认为是个自我调节能力还不错的人,总能在负面情绪泛滥之前用一万种心理暗示和疏解方法将其扼杀,或者通过高强度的学习来分散注意力,渐渐把不快抛在脑后。
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死缠烂打的持续焦虑感了。
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伴随着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,但随着年龄的增长,那些对他私生活事无巨细的揣测和干涉,也开始无休无止地入侵,有时甚至逼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也许确实是积压得太久了吧。
许行之放下循环播放ASMR的耳机,习惯性地滑开朋友圈。
烦。
简简单单一个字,跟准确无误嵌进最后一个缺口的俄罗斯方块似的,杀伐果断,铿锵有力。
来自柯基屁股同学的两分钟前的动态。
“在干嘛?”聊天鬼才许行之冲动地在微信尬聊史上涂下浓墨重彩的第一笔。
不幸被选中的那位朋友可能已经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,竟毫不畏惧地和对方短兵相接:
“在烦。”